朱麗平
時序不斷攛掇,好動的心思注定是關(guān)不住的,要溢向戶外。
幾場春雨一過,天才大晴。陽光金片兒似的,到處鑲嵌著。通山富水河在上游是謹(jǐn)小慎微的,腳步歪歪扭扭,到大畈和平一帶,卻性情大變,蓄成了壯闊的湖。你乘坐的車子,還在鄰村奔跑,老遠(yuǎn)便有一片藍(lán),不由分說地擠進(jìn)車窗,塞滿你的眼。是抖開了一匹鑲鉆的藍(lán)綢子,熠熠生輝,風(fēng)華絕代。
人立在湖邊,四周是山,雄壯,高聳,一蓬連著一蓬,遠(yuǎn)遠(yuǎn)近近,圍成一道道厚實的翠色屏風(fēng)。似乎爬上山頂,便可與白云嬉戲。云看上去白而胖,像村民家放養(yǎng)的羊,犯春困似的一動不動,慵慵懶懶。有白云映著,湖顯得更藍(lán),藍(lán)得沒有雜念,藍(lán)得徹徹底底。風(fēng)不動,湖亦不驚。湖深情地枕著山,山安穩(wěn)地抱著湖,它們做著真心愛人,不離不棄,地老天荒。
位于湖畔上的和平村,是移民后靠村,此刻正如新生兒熟睡般的安靜、平和,不識今夕何夕。人站在湖邊,仰頭望去,一戶一戶的人家,屋子順坡而筑,自然散落。清一色的水泥灌頂,白瓷包墻,寬敞又明亮的小洋房。在當(dāng)今農(nóng)村,這樣的建筑,算不得稀罕,稀罕的是,家家門前屋后,見縫插針種蔬菜、種果樹。時下枇杷正在結(jié)子,楊梅樹、桔樹、橙樹一身青綠。桃花,李花,棗花,菜花,都開好了,都是歡歡的,隨便一朵,皆盛世年華的好模樣。遠(yuǎn)望,這家露一線檐角,那家現(xiàn)一扇大門,樹木花草掩映下的村莊,尤顯安謐與閑靜,像滾了花邊的城堡,美麗又夢幻。
忍不住往連綴著家家戶戶的小徑上走。抬頭,不是綠植的生機,就是花朵的爛漫。側(cè)身是,低頭也是,轉(zhuǎn)過墻角,撞入懷里的,還是。綠波晃蕩,花影婆娑,碎片般落在人的衣衫,臉龐上,發(fā)絲上,尋常見的一個人,眨眼間便嫵媚起來,動人起來。人在花堆里轉(zhuǎn)悠久了,容易迷失,容易失重,有那么一刻,以為是到了瑤池仙界。
匯成大片大片,滿地流金的,是陌上的油菜花。一腳踏上田埂,菜花便夾道來迎。間或地,一樹兩樹的桃花,梨花或杏花,不其然地亮在視線里。人變得輕飄飄的,仿佛掉進(jìn)了藏寶洞。滿眼是金光閃閃的寶貝呢。這些花如煙似霧,粉團亂濺。在日光暈染下,花朵像瓷雕的,光潔,白亮,炫人眼目。咫尺間,還有貼地而生的附地菜、野蔊菜、婆婆納,有意思的是,它們的內(nèi)斂低調(diào)。淡淡的白,嫩嫩的黃,素素的藍(lán),花小如米,不仔細(xì),容易像灰一樣忽略掉。然泛起的光華,一下一下?lián)軇有南摇W匀坏纳剩植嫉萌绱藦埑谟卸取G野衙恳欢洳粐W眾,不爭寵,努力盛開的小花都當(dāng)作景致吧。所有的生命,原不是活著有意思,是努力地活著,才有了意思。
花多,自然引來蜂蝶無數(shù)。蝴蝶在載歌載舞,忘乎所以地把油菜地當(dāng)成了舞池。蜜蜂完全被花海吸附了。這里一只,那里一只,只要靠近枝花,就聽見蜜蜂的“嚶嚶”“嗡嗡”。蜜蜂這是欣喜,還是癲狂?是的,是的,都是的!即便辛苦,忙碌,它們依然快快樂樂。由衷羨慕這些生靈,一生擁抱繁華,亦被繁華擁抱,然內(nèi)里澄明,一門心思干自己愛干的事。鳥兒也在吟唱,那腔調(diào)好似一曲歡樂頌。我和同伴的手機“啪啪”拍個不停,根本不用選角度,朋友圈曬出的圖片都是心動與驚艷。
眼前的一切,不由得讓人浮想。
《陌上桑》里的句子浮現(xiàn)出來:“耕者忘其犁,鋤者忘其鋤。來歸相怨怒,但坐觀羅敷?!鼻亓_敷,即便素面朝天,采著桑,渾身散發(fā)的青春美得無以言喻,有人為她發(fā)癡,發(fā)狂。美,有時候也是“罪過”。而美麗的女人,卻單純,實在得讓人敬重敬畏。不慕榮華與富貴的心,只有那個上進(jìn)的他。
有人愛花成癖,到處追尋,跋山涉水去外地看,言語里有說不出的優(yōu)越。其實,家鄉(xiāng)的花也是枝枝嬌艷,一朵一朵的清麗,婉約,熱情與豪放。比如這和平,春正好,花正濃,已經(jīng)凝成帶,聚成片,匯成海。奢侈著的一方水土,足以震撼每顆驛動的心。
令和平人最驕傲的,是架在富水湖上的和平大橋。曾經(jīng)以船代步的和平,因路的開通,橋的聳立而成過往。這座橋在一路奔來的外地人眼里是普通的,而和平人卻視它如圖騰。每每客來,都要領(lǐng)上去走一走,看一看?!耙弧弊中筒患尤魏窝b飾的橋,同時屹立在他們的期望里:通了路,架了橋的和平村,通往和平與幸福便不遠(yuǎn)了。索性,祖輩叫慣了的“河坪村”,被后輩改為“和平村”。什么是和平呢?和平應(yīng)是安好,是平和地過著屬于自己的煙火人生。
橋頭不遠(yuǎn)處,一對中年夫婦在地里忙活。男人著一件單衣,后背現(xiàn)出點點汗斑。他雙手緊握鋤頭,鋤頭起起落落。看不清女人的相貌,用遮陽花布帽蒙了頭臉,露一雙晶晶亮的眼,不時朝男人掘開的新泥里,丟幾顆玉米種子下去。男人覆土,把米粒輕輕蓋上。一遍一遍,他們重復(fù)著這動作。誰都沒說話,所有的默契,全裝在單調(diào)的勞作里了。一個一個面朝土地的日子,被他們打點成口中的食和身上的衣。
同伴笑著湊過去,徑直喊女人的名字。女人拉下面罩,脆聲聲應(yīng)答,回一個笑。倆人閑話好一陣,也笑成了兩朵好看的花朵。
我癡立了半天,沒有插嘴,不愿打斷。是感動。我慶幸自己既看到和平的花樣年華,又看到,希望一個勁在田園上奔跑。
編輯:但堂丹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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